第一百五十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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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章
八年過去，二零零八年七月，北京。
傍晚，西山別墅。
秦濤將跑車停在花園，接著大步流星地走向別墅。這棟別墅是他父親新置辦的，父親偶爾會過來住上兩三天。值得一提的是，他和母親還沒有來過這裏。所以，今天是他第一次來此貴地。
傭人對他說，父親正在地下室等他。
對於別墅的地下室，秦濤並不陌生，但是他沒有想到，父親這棟別墅的地下室竟然如此寬闊華麗。其實華麗也並不令秦濤意外，畢竟他一直生活在一個極其優渥的環境之中。真正令他意外的，是這裏有許多舊物件，比如舊家具，舊書籍，還有一架年代久遠的鋼琴。鋼琴旁邊的花幾上，擺放著一只水晶花瓶。瓶中是盛放著的野姜花，那花瓣潔白得刺目。
其實比起那些舊物件，秦濤更在意這瓶野姜花。十年前，也就是一九九八年，家裏的那盆野姜花突然死掉了。不知道為什麽，父親再也沒有養過這種花。
現在，父親坐在野姜花旁邊的沙發上翻著琴譜。
秦濤說：“爸爸，我來了。”
“坐到我身邊來。”秦覆沒有擡頭。
秦濤坐到一旁。
秦覆問：“為什麽退學？”
秦濤答：“我不想讀商科了，我還是想學音樂。”
秦覆擡起頭，“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。”
“父親，我實在不是接班的料子。”秦濤堅持己見，“我只喜歡音樂，只喜歡彈鋼琴，別的事情不感興趣。”
“做人不能太自私，如果我像你這樣任性，我們家能有今天？”
“逼迫我做不喜歡的事，這難道不是您的自私？”
秦覆將手中的琴譜放到茶幾上，“你憑什麽說我自私？”
秦濤知道自己失言了，但是年輕氣盛的他不想低頭，再加上想為母親鳴不平，於是他借題發揮：“您明明有時間，可是您為什麽不回家，一定要住在這裏？您知道媽媽是怎麽想的嗎？”
“我跟她解釋過，我想一個人待幾天，這也有錯？”秦覆看著兒子，“你媽媽也時常和朋友出門旅行，我什麽時候幹涉過？”
秦濤冷笑，“您當然希望她出遠門了，這樣您就不必應付她了。”
秦覆怒目而視，“你小子胡說些什麽？”
“這是胡說嗎？您明明不愛她，因為您心裏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！”秦濤終於爆發了，“我今天過來，除了告訴您我要學習音樂，還想看看那個女人在不在這裏。”
秦覆笑了，“那就來個地毯式搜索吧，看看她在哪裏。”
秦濤倔強地說：“她在您的心裏。”
“那你就將我的心剜出來。”秦覆指向某處，“那裏有刀子，你動手吧！”
秦濤沒有動手，而是問：“家裏那盆野姜花的主人到底是誰？”
秦覆拿起琴譜，“無論是誰，那個人都已經死了。”
“媽媽說，那個人才是您最愛的女人。”
“那是你媽媽的誤解。”
“您總是如此輕飄飄！”秦濤的火氣又上來了，“難怪媽媽總是對我說，您不愛她！雖然您送給她很多禮物，也常常陪伴她，但您就是不愛她，因為您的心裏有別的女人！”
秦覆放下琴譜，接著騰地站了起來，“你小子還有完沒完？”
秦濤也站了起來，“您這是被說心事，心虛了麽？”
秦覆立刻揚起手來，但是他舍不得揮下去，只好順手將那瓶野姜花摔碎了。水晶碎片頓時四處飛濺，好在父子倆都沒有受傷。
“你想讀音樂就讀音樂吧！”秦覆怒吼，“不必找我的茬和我吵架！”
秦濤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動怒，於是他呆楞在那裏。
“你想讀哪間學校，我馬上給你聯系！”秦覆惡狠狠地瞪著他，“現在請你馬上離開我的地方，我不想看到你！”
“父親，我……”秦濤不知所措。
秦覆又是怒吼：“出去！”
秦濤只能離開了。
等到出了別墅坐上跑車的時候，秦濤這才想起來，今天晚上有造船集團的上市晚宴。父親是這次宴會的主角，不可能缺席的。可是他被自己這麽一氣，還能順利出席麽？
事實證明，他想多了。
晚上七點整，上市晚宴正式開始。
父親和母親準時出現在宴會上。
同樣是四十六歲，母親養尊處優，美麗自不必說。父親雖然忙於事業，但是狀態非常良好。他身材高大，體格健壯，將那襲鐵灰色的意大利名牌西裝穿得有型有款。憑心而論，他實在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男人。
然而秦濤發現，父親的兩鬢開始染上風霜了。這些風霜裏，有一部分是他染就的吧？為了學業問題，他們總是吵架。但是這一次，父親讓步了。因為母親悄悄告訴他，父親同意他去美國讀音樂，還請徐雲清叔叔為他打點好一切。
至此，秦濤終於如願了。
不知道為什麽，他並沒有預想的那麽高興，因為他和父親吵架的畫面總是時不時地跳出來，刺痛著他的心。但是，他並沒有因此改變心意。
晚宴上，他發現父親喝了許多酒。
夜裏十點，秦宅。
宋晚雲與何存知將喝得暈乎乎的秦覆扶進了臥房。
何存知看著躺倒在沙發上的男主人，“太太，這可怎麽辦？”
宋晚雲說：“我自己來就好，你去休息吧。”
何存知馬上離開。
宋晚雲先是松開秦覆的領帶，解開襯衣的扣子，接著拿來熱毛巾，輕柔地擦拭著他的面頰。就在這個時候，她看到他的嘴角輕輕地上揚了。
他在睡夢中笑了……
女人的直覺告訴宋晚雲，秦覆見到她了。不是從前的孟素琴，而是在遙遠的未來的那個她。那個和孟素琴長得幾乎一模一樣，但是又截然不同的人……
是的，宋晚雲的猜想沒有錯。
在夢境中，秦覆來到一個小公園。
這是一個美麗的公園。雖然地方不大，但是環境很好，種植著許多冠幅寬大的梧桐樹。盛夏的陽光從枝葉間灑落下來，在地上投射出斑駁迷離的光影，也為那坐在樹下長椅上的少女披上一層銀紗，讓她美得如夢似幻……
是她，正是她。
她正在翻閱著什麽，臉上是欣喜的神色。
八年了，他終於再度夢見她。
時光如梭，或者說歲月無情，因為轉眼之間，她已經是十八歲的少女，而他已經是四十六歲的中年人了。
說來好笑，雖然他已經四十六歲，雖然他再無少年情懷，雖然他已經見識過無數女人，但是在面對她的時候，他總是小心翼翼。好像她是一樽易碎的瓷娃娃，只要他稍有不慎，她將破碎成千千萬萬片……
秦覆輕輕走向她，快到她跟前的時候，他停下了腳步。
這時候，少女擡起了頭，看到了他。
已經不能用美來形容她了……
在她的身上，凝聚著他孩童，少年與成年的記憶。凝聚著他的愛，他的遺憾以及他的希望。漫長的等待在折磨他的同時，也磨練了他的心性。可以說，他之所以成為他，她亦有一份功勞。
秦覆看著眼前的少女，竟然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……是你。”少女甜甜地笑了，“我們好久不見了呢！”
秦覆也笑了，接著在她的身旁坐下，“好久不見。”
少女問他：“為什麽這麽久都不來見我？”
“對不起。”秦覆露出苦笑，“這實在不是我能決定的事。”
她點點頭，“這些年，你好嗎？”
“我很好。”秦覆輕輕頜首，“你呢？”
“我也很好。”
“剛剛在看什麽？”
少女把本子遞給他，“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。”
他接過來一看，驚喜地說：“全國排名前幾的學校，真了不起。”
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通知書上有她的名字，秦覆看到了，於是他小心地問：“我可以叫你曉曉嗎？”
“可以。”蘇曉笑得溫柔，“爸爸媽媽也是這麽叫我的。”
秦覆笑了，接著把通知書還給她，“曉曉，你為什麽要讀漢語言文學？”
蘇曉接過通知書，“因為媽媽要我讀這個專業。”
“你這麽聽媽媽的話？”秦覆意外了。
蘇曉點點頭，“媽媽獨自把我帶大，很不容易，我應該聽她的。”
秦覆想起因為學業問題和自己吵得天翻地覆的兒子，再看看眼前這個乖巧聽話的女孩，頓覺如沐春風。他不由得說：“曉曉，像你這樣的乖孩子，簡直是父母的福星。”
“你過獎啦！”蘇曉笑了。
秦覆也笑了。笑容中有讚賞，慈愛，還有溫柔。
蘇曉看著他，好奇地問：“你究竟是誰？”
他搖搖頭，“對不起，我不能說。”
“可是你看了我的錄取通知書，不但知道了我的名字，還知道了我的學校呢！”蘇曉俏皮起來，“你要是不告訴我你是誰，這就不公平了吧？”
秦覆只好說：“曉曉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。”
蘇曉看看他的高級西裝，又看看那閃爍的鉆石領帶夾和鉆石袖扣，半開玩笑地說：“從你的衣著來看，你可不像是普通人呢！”
後來在給她的照片中，他特地換成普通人的打扮。
秦覆很是感慨，“小丫頭，你以前可不會這樣。”
“那時候我太小了。”蘇曉臉紅了。
“你現在也還小。”秦覆愛憐地看著她，“你比我的兒子還小兩歲呢！”
蘇曉羨慕不已，“有你這樣的父親，他一定很幸福。”
“他可不這樣想。”秦覆苦笑不已，“今天上午，他還狠狠地跟我吵了一架呢！”
蘇曉愕然，“他竟然跟你吵架？”
看到她臉上那心疼的神色，秦覆的心中十分溫暖。
蘇曉問下去：“他為什麽要和你吵架呢？”
秦覆苦笑，“說來話長。”
蘇曉垂下眼瞼，“對不起，我問得太多了。”
“並沒有。”秦覆摸摸她的頭，“以後有機會，我會告訴你。”
蘇曉順從地點了點頭。只因這輕輕的一點頭，那披散的烏亮發絲便滑落到她的胸前，在斑駁的陽光下流光溢彩，美不勝收。
看到這一幕，秦覆有瞬間的失神。多年前的那個她，也有一頭這樣的烏亮長發，如綢緞般地散落。後來，她離開了。再後來，她死了……
蘇曉問他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“沒什麽。”秦覆回過神來，“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？”
蘇曉低下頭，“我考上理想的學校，心裏很高興，就來這裏坐一坐。”
秦覆納罕，“你為什麽不和朋友分享？”
“媽媽管我管得很嚴，我沒有朋友。”蘇曉輕輕嘆息，“我高興還是不高興，都是自己一個人待著。”
秦覆心疼不已，“你受苦了！”
“沒關系，我已經習慣了。”蘇曉雲淡風輕的模樣，“對不起，我要回去了，再晚媽媽要生氣了。”
秦覆想起一件事，“曉曉，你背上的傷……”
蘇曉的眉頭皺了一下，但又旋即舒展，“已經好了，不用擔心。”
秦覆問下去：“會留下疤痕吧？”
“有的。”蘇曉點點頭，“但是很小，而且在背部，我認為沒有關系。”
秦覆不放心，“曉曉，你媽媽還打你嗎？”
“不打了，放心吧！”蘇曉笑得溫柔。
秦覆又摸摸她的頭，“曉曉，你吃了很多苦頭。”
“沒關系。”蘇曉看著他，“見到你，我的心情好多啦！”
秦覆苦笑，“可惜，我無法決定能不能見到你。”
蘇曉點點頭，“可以理解。”
秦覆十分欣慰。
蘇曉說：“對不起，陌生人，我真的要走了。”
秦覆想說不要走，可是他無法開口。
蘇曉笑著對他說：“再見。”
說罷，她飄然而去。
不，不要走。
“不要走……”
秦覆在睡夢中懇求，還試圖抓住什麽。
宋晚雲知道他並不是在尋找自己，但她還是將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中。果然，他握住她的手心滿意足地放在胸口，接著沈沈睡去。
對此，宋晚雲唯有嘆息。
雖然無法走進他的內心，但能陪在他身邊，足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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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濤將跑車停在花園，接著大步流星地走向別墅。這棟別墅是他父親新置辦的，父親偶爾會過來住上兩三天。值得一提的是，他和母親還沒有來過這裏。所以，今天是他第一次來此貴地。
傭人對他說，父親正在地下室等他。
對於別墅的地下室，秦濤並不陌生，但是他沒有想到，父親這棟別墅的地下室竟然如此寬闊華麗。其實華麗也並不令秦濤意外，畢竟他一直生活在一個極其優渥的環境之中。真正令他意外的，是這裏有許多舊物件，比如舊家具，舊書籍，還有一架年代久遠的鋼琴。鋼琴旁邊的花幾上，擺放著一只水晶花瓶。瓶中是盛放著的野姜花，那花瓣潔白得刺目。
其實比起那些舊物件，秦濤更在意這瓶野姜花。十年前，也就是一九九八年，家裏的那盆野姜花突然死掉了。不知道為什麽，父親再也沒有養過這種花。
現在，父親坐在野姜花旁邊的沙發上翻著琴譜。
秦濤說：“爸爸，我來了。”
“坐到我身邊來。”秦覆沒有擡頭。
秦濤坐到一旁。
秦覆問：“為什麽退學？”
秦濤答：“我不想讀商科了，我還是想學音樂。”
秦覆擡起頭，“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。”
“父親，我實在不是接班的料子。”秦濤堅持己見，“我只喜歡音樂，只喜歡彈鋼琴，別的事情不感興趣。”
“做人不能太自私，如果我像你這樣任性，我們家能有今天？”
“逼迫我做不喜歡的事，這難道不是您的自私？”
秦覆將手中的琴譜放到茶幾上，“你憑什麽說我自私？”
秦濤知道自己失言了，但是年輕氣盛的他不想低頭，再加上想為母親鳴不平，於是他借題發揮：“您明明有時間，可是您為什麽不回家，一定要住在這裏？您知道媽媽是怎麽想的嗎？”
“我跟她解釋過，我想一個人待幾天，這也有錯？”秦覆看著兒子，“你媽媽也時常和朋友出門旅行，我什麽時候幹涉過？”
秦濤冷笑，“您當然希望她出遠門了，這樣您就不必應付她了。”
秦覆怒目而視，“你小子胡說些什麽？”
“這是胡說嗎？您明明不愛她，因為您心裏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！”秦濤終於爆發了，“我今天過來，除了告訴您我要學習音樂，還想看看那個女人在不在這裏。”
秦覆笑了，“那就來個地毯式搜索吧，看看她在哪裏。”
秦濤倔強地說：“她在您的心裏。”
“那你就將我的心剜出來。”秦覆指向某處，“那裏有刀子，你動手吧！”
秦濤沒有動手，而是問：“家裏那盆野姜花的主人到底是誰？”
秦覆拿起琴譜，“無論是誰，那個人都已經死了。”
“媽媽說，那個人才是您最愛的女人。”
“那是你媽媽的誤解。”
“您總是如此輕飄飄！”秦濤的火氣又上來了，“難怪媽媽總是對我說，您不愛她！雖然您送給她很多禮物，也常常陪伴她，但您就是不愛她，因為您的心裏有別的女人！”
秦覆放下琴譜，接著騰地站了起來，“你小子還有完沒完？”
秦濤也站了起來，“您這是被說心事，心虛了麽？”
秦覆立刻揚起手來，但是他舍不得揮下去，只好順手將那瓶野姜花摔碎了。水晶碎片頓時四處飛濺，好在父子倆都沒有受傷。
“你想讀音樂就讀音樂吧！”秦覆怒吼，“不必找我的茬和我吵架！”
秦濤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動怒，於是他呆楞在那裏。
“你想讀哪間學校，我馬上給你聯系！”秦覆惡狠狠地瞪著他，“現在請你馬上離開我的地方，我不想看到你！”
“父親，我……”秦濤不知所措。
秦覆又是怒吼：“出去！”
秦濤只能離開了。
等到出了別墅坐上跑車的時候，秦濤這才想起來，今天晚上有造船集團的上市晚宴。父親是這次宴會的主角，不可能缺席的。可是他被自己這麽一氣，還能順利出席麽？
事實證明，他想多了。
晚上七點整，上市晚宴正式開始。
父親和母親準時出現在宴會上。
同樣是四十六歲，母親養尊處優，美麗自不必說。父親雖然忙於事業，但是狀態非常良好。他身材高大，體格健壯，將那襲鐵灰色的意大利名牌西裝穿得有型有款。憑心而論，他實在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男人。
然而秦濤發現，父親的兩鬢開始染上風霜了。這些風霜裏，有一部分是他染就的吧？為了學業問題，他們總是吵架。但是這一次，父親讓步了。因為母親悄悄告訴他，父親同意他去美國讀音樂，還請徐雲清叔叔為他打點好一切。
至此，秦濤終於如願了。
不知道為什麽，他並沒有預想的那麽高興，因為他和父親吵架的畫面總是時不時地跳出來，刺痛著他的心。但是，他並沒有因此改變心意。
晚宴上，他發現父親喝了許多酒。
夜裏十點，秦宅。
宋晚雲與何存知將喝得暈乎乎的秦覆扶進了臥房。
何存知看著躺倒在沙發上的男主人，“太太，這可怎麽辦？”
宋晚雲說：“我自己來就好，你去休息吧。”
何存知馬上離開。
宋晚雲先是松開秦覆的領帶，解開襯衣的扣子，接著拿來熱毛巾，輕柔地擦拭著他的面頰。就在這個時候，她看到他的嘴角輕輕地上揚了。
他在睡夢中笑了……
女人的直覺告訴宋晚雲，秦覆見到她了。不是從前的孟素琴，而是在遙遠的未來的那個她。那個和孟素琴長得幾乎一模一樣，但是又截然不同的人……
是的，宋晚雲的猜想沒有錯。
在夢境中，秦覆來到一個小公園。
這是一個美麗的公園。雖然地方不大，但是環境很好，種植著許多冠幅寬大的梧桐樹。盛夏的陽光從枝葉間灑落下來，在地上投射出斑駁迷離的光影，也為那坐在樹下長椅上的少女披上一層銀紗，讓她美得如夢似幻……
是她，正是她。
她正在翻閱著什麽，臉上是欣喜的神色。
八年了，他終於再度夢見她。
時光如梭，或者說歲月無情，因為轉眼之間，她已經是十八歲的少女，而他已經是四十六歲的中年人了。
說來好笑，雖然他已經四十六歲，雖然他再無少年情懷，雖然他已經見識過無數女人，但是在面對她的時候，他總是小心翼翼。好像她是一樽易碎的瓷娃娃，只要他稍有不慎，她將破碎成千千萬萬片……
秦覆輕輕走向她，快到她跟前的時候，他停下了腳步。
這時候，少女擡起了頭，看到了他。
已經不能用美來形容她了……
在她的身上，凝聚著他孩童，少年與成年的記憶。凝聚著他的愛，他的遺憾以及他的希望。漫長的等待在折磨他的同時，也磨練了他的心性。可以說，他之所以成為他，她亦有一份功勞。
秦覆看著眼前的少女，竟然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……是你。”少女甜甜地笑了，“我們好久不見了呢！”
秦覆也笑了，接著在她的身旁坐下，“好久不見。”
少女問他：“為什麽這麽久都不來見我？”
“對不起。”秦覆露出苦笑，“這實在不是我能決定的事。”
她點點頭，“這些年，你好嗎？”
“我很好。”秦覆輕輕頜首，“你呢？”
“我也很好。”
“剛剛在看什麽？”
少女把本子遞給他，“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。”
他接過來一看，驚喜地說：“全國排名前幾的學校，真了不起。”
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通知書上有她的名字，秦覆看到了，於是他小心地問：“我可以叫你曉曉嗎？”
“可以。”蘇曉笑得溫柔，“爸爸媽媽也是這麽叫我的。”
秦覆笑了，接著把通知書還給她，“曉曉，你為什麽要讀漢語言文學？”
蘇曉接過通知書，“因為媽媽要我讀這個專業。”
“你這麽聽媽媽的話？”秦覆意外了。
蘇曉點點頭，“媽媽獨自把我帶大，很不容易，我應該聽她的。”
秦覆想起因為學業問題和自己吵得天翻地覆的兒子，再看看眼前這個乖巧聽話的女孩，頓覺如沐春風。他不由得說：“曉曉，像你這樣的乖孩子，簡直是父母的福星。”
“你過獎啦！”蘇曉笑了。
秦覆也笑了。笑容中有讚賞，慈愛，還有溫柔。
蘇曉看著他，好奇地問：“你究竟是誰？”
他搖搖頭，“對不起，我不能說。”
“可是你看了我的錄取通知書，不但知道了我的名字，還知道了我的學校呢！”蘇曉俏皮起來，“你要是不告訴我你是誰，這就不公平了吧？”
秦覆只好說：“曉曉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。”
蘇曉看看他的高級西裝，又看看那閃爍的鉆石領帶夾和鉆石袖扣，半開玩笑地說：“從你的衣著來看，你可不像是普通人呢！”
後來在給她的照片中，他特地換成普通人的打扮。
秦覆很是感慨，“小丫頭，你以前可不會這樣。”
“那時候我太小了。”蘇曉臉紅了。
“你現在也還小。”秦覆愛憐地看著她，“你比我的兒子還小兩歲呢！”
蘇曉羨慕不已，“有你這樣的父親，他一定很幸福。”
“他可不這樣想。”秦覆苦笑不已，“今天上午，他還狠狠地跟我吵了一架呢！”
蘇曉愕然，“他竟然跟你吵架？”
看到她臉上那心疼的神色，秦覆的心中十分溫暖。
蘇曉問下去：“他為什麽要和你吵架呢？”
秦覆苦笑，“說來話長。”
蘇曉垂下眼瞼，“對不起，我問得太多了。”
“並沒有。”秦覆摸摸她的頭，“以後有機會，我會告訴你。”
蘇曉順從地點了點頭。只因這輕輕的一點頭，那披散的烏亮發絲便滑落到她的胸前，在斑駁的陽光下流光溢彩，美不勝收。
看到這一幕，秦覆有瞬間的失神。多年前的那個她，也有一頭這樣的烏亮長發，如綢緞般地散落。後來，她離開了。再後來，她死了……
蘇曉問他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“沒什麽。”秦覆回過神來，“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？”
蘇曉低下頭，“我考上理想的學校，心裏很高興，就來這裏坐一坐。”
秦覆納罕，“你為什麽不和朋友分享？”
“媽媽管我管得很嚴，我沒有朋友。”蘇曉輕輕嘆息，“我高興還是不高興，都是自己一個人待著。”
秦覆心疼不已，“你受苦了！”
“沒關系，我已經習慣了。”蘇曉雲淡風輕的模樣，“對不起，我要回去了，再晚媽媽要生氣了。”
秦覆想起一件事，“曉曉，你背上的傷……”
蘇曉的眉頭皺了一下，但又旋即舒展，“已經好了，不用擔心。”
秦覆問下去：“會留下疤痕吧？”
“有的。”蘇曉點點頭，“但是很小，而且在背部，我認為沒有關系。”
秦覆不放心，“曉曉，你媽媽還打你嗎？”
“不打了，放心吧！”蘇曉笑得溫柔。
秦覆又摸摸她的頭，“曉曉，你吃了很多苦頭。”
“沒關系。”蘇曉看著他，“見到你，我的心情好多啦！”
秦覆苦笑，“可惜，我無法決定能不能見到你。”
蘇曉點點頭，“可以理解。”
秦覆十分欣慰。
蘇曉說：“對不起，陌生人，我真的要走了。”
秦覆想說不要走，可是他無法開口。
蘇曉笑著對他說：“再見。”
說罷，她飄然而去。
不，不要走。
“不要走……”
秦覆在睡夢中懇求，還試圖抓住什麽。
宋晚雲知道他並不是在尋找自己，但她還是將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中。果然，他握住她的手心滿意足地放在胸口，接著沈沈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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